甘孜日報 2021年07月30日
張福林烈士紀念館在德格雀兒山開館，圖為張福林烈士紀念館前廳。
央視記者與張福林班戰(zhàn)士合影。
原西藏軍區(qū)副政委張福立，站在哥哥張福林烈士墓碑前緬懷。
◎本網記者 李婭妮 文/圖
他生前來不及種下的“5包菜籽”，如今已在“世界屋脊”蔚然成勢；他生前來不及筑成的“進藏天路”，如今已在“雄雞版圖”橫貫東西；他生前來不及見證的“解放西藏”，如今已是古老文明一步跨入時代新紀元……
他是一挺機槍打退敵人18次進攻的“鋼鐵戰(zhàn)士”，他是“但凡黨需要步兵變工兵”的“模范黨員”，他是苦心鉆研全線推廣放大炮法的“技術尖兵”，他是長眠雀兒山化作永恒里程碑的“筑路英雄”……
他——就是張福林。
主人公小傳
張福林，原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十八軍五十三師一五九團三連六零炮班班長；1926年10月出生于河南省扶溝縣一貧苦農家；1948年8月為繼承母親薛桂芳遺志投身革命，先后轉戰(zhàn)華北、西北、西南各地，參加太原、秦嶺、成都各類戰(zhàn)役10多次、大小戰(zhàn)斗20余次，榮立一等功兩次、二等功兩次、三等功三次；1950年9月加入中國共產黨，1951年12月10日在搶修康藏公路（后改稱川藏公路）雀兒山段時犧牲；先后被追授予“模范共產黨員”“一等功臣”“筑路英雄”“60位感動西藏人物”光榮稱號；其生前所在“模范班”被命名為“張福林班”，現(xiàn)仍駐守在海拔3197米的西藏邊防前哨。
扛起小小紅纓槍
1926年的中國，正處在第一次國共合作末期，北伐戰(zhàn)爭肇始，軍閥混戰(zhàn)、民不聊生；舊西藏也處于封建農奴制統(tǒng)治之下，廣大藏族群眾背負桎梏、依附領主，過著牛馬不如、水深火熱的黑暗生活，在苦難的死亡線上作“困獸之斗”。
如此烽火硝煙年代，張福林在河南省周口市扶溝縣大李莊鄉(xiāng)林宋村一戶貧農家出生，父母為他取乳名“張站立”，只因爺爺、祖母給地主做了一輩子長工，血汗流干、心血耗盡，卻被地主無情掃地出門，相繼含恨而死，父母唯愿他能一改命運、自己站立。
不到7歲，張福林便給地主家放起牛羊。割草拾柴換取剩飯，動輒挨打傷痕累累。可小小的他幾乎從不哭叫，在幼小的心靈埋下了反抗斗爭的種子，也養(yǎng)成了不畏強暴的品格。
10歲那年，由于受不了地主家無故的折磨摧殘，一天夜里，張福林手拿鐮刀、翻過院墻打算找地主算賬，不想?yún)s反被地主打得遍體鱗傷、死去活來；原在地主家打短工的張福林母親薛桂芳見狀，遂用干活半年不要分文報酬的代價，將張福林從地主家解救出來。
1937年抗日戰(zhàn)爭全面爆發(fā)，豫中地區(qū)廣大軍民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開展了廣泛的游擊戰(zhàn)，張福林父母積極參加革命。父親張心正做起了八路軍、游擊隊的秘密交通員，母親薛桂芳則出任扶溝縣城關北街地下婦聯(lián)主任；而年少的張福林同樣扛起了小小紅纓槍，日常協(xié)助父母執(zhí)行地下黨組織交辦的秘密任務，如送信件、送情報、送物資、搞宣傳、貼傳單等。
久而久之，張福林家儼然成了地下黨聯(lián)絡站。1947年中共地下黨許昌特委正在張福林家召開秘密會議。在門口站崗放哨的薛桂芳被偽裝賣菜的國民黨特務發(fā)現(xiàn)，為掩護與會人員安全轉移，薛桂芳選擇引開敵人，并與其周旋，淪為國民黨嚴刑拷打的階下囚，寧死不屈的她最終獻出了年僅39歲的生命，后被河南省人民政府追認為烈士。
薛桂芳犧牲后，打小歷經苦難的張福林，一心繼承母親遺志，前仆后繼投身革命；1948年順利入伍的他，在黨和部隊的培養(yǎng)教育下，政治覺悟日益提升，軍事技能日漸精進。
作為15000名新兵中的一員，同年10月，張福林參加了解放戰(zhàn)爭后期最殘酷、最激烈、付出代價最大的一役——太原戰(zhàn)役；為堅守松樹堡陣地，在戰(zhàn)友們多有傷亡、自己7處負傷的情況下，他以一挺機槍連續(xù)打退敵人18次進攻，頑強守住陣地，給大部隊贏得時間，榮立一等功。
在轉戰(zhàn)華北、西北、西南各地期間，張福林先后參加了秦嶺、成都各大戰(zhàn)役，屢建功勛；1949年12月成都戰(zhàn)役結束后，西南地區(qū)國民黨殘部及土匪武裝，在云貴川康等地進行各種騷擾破壞活動。
張福林一面輾轉四川名山一帶執(zhí)行剿匪任務，一面深入群眾宣傳黨的政策，經過艱苦細致的群眾工作，一舉瓦解了土匪頭子楊萬貴全部，迫使420余人投降，繳獲大量武器、彈藥和馬匹，后又殲滅川西匪特1萬9千余人，榮立二等功。
青春易老，使命不負。張福林作戰(zhàn)軌跡遍布祖國疆域的同時，他也迅速成長為一名在500米內百發(fā)百中的優(yōu)秀機槍射手和特等炮手。
1950年初，部隊在四川整訓時，張福林率領全班戰(zhàn)士苦練戰(zhàn)術技術，學習研究國內外經典戰(zhàn)例，使得他所在的五班樣樣成績過硬，榮獲“全國模范班”光榮稱號，并被授予錦旗；張福林本人榮立三等功，并光榮加入了中國共產黨。
勇把開路先鋒當
70年前的初冬，張福林與1.2萬懷揣著“將公路修到拉薩去”夢想的年輕士兵，一起奔赴青藏高原東麓，開始“突擊”海拔5050米的雀兒山埡口。
在此之前，連接舊西藏與祖國各地的只有始于1300多年前茶馬互市時代的茶馬古道——一切維系藏漢之間的商貿人員往來、文化貨物互通，全靠人背畜馱。民國時期，康藏地區(qū)筑路也曾遭遇多次失敗。
新中國成立伊始，中共中央、毛澤東主席在決策向西藏進軍的同時，亦決定向西藏修筑公路，并發(fā)出“一面進軍、一面修路”的號召。盡快修通青藏、康藏（后改稱川藏公路）兩條公路，是進藏部隊站穩(wěn)腳跟、長期建藏的戰(zhàn)略需要。
然而，在“世界第三極”修筑公路，這是曠古未有的事。尤其是康藏公路需穿越青藏高原東部橫斷山脈，要翻越10多座海拔4000米以上的高山，建設難度極大。
可即便如此，筑路軍民仍喊出了驚天動地的口號“讓高山低頭、叫河水讓路”，邊進軍邊筑路；在征服了二郎山，戰(zhàn)勝了大渡河后，張福林所在部隊又接到了搶修康藏公路雀兒山段的指令。
主峰海拔6168米的雀兒山，逶迤起伏的脊梁如一條白色的巨龍，嶙峋其首而漫漶其尾，是整個康藏公路的制高點。當時，張福林同筑路戰(zhàn)士扎營駐地海拔超過5000米，氣溫零下20攝氏度，開水沸點70度，氧氣含量為平原的60%，積雪厚度超過1米，雪下還有1米凍土層。
當時筑路本就需要密集、高強度的體力勞動，更何況面對挑戰(zhàn)人類極限的施工條件，上級便規(guī)定凡心臟不健康、患有疾病的同志不準上山作業(yè)。
張福林原患有嚴重貧血病，但他心心念念全是早日打通雀兒山，沖破“第一道關“把公路修到拉薩，便再三懇求軍醫(yī)替他“保密”，務必讓他留在突破“雪線”的筑路戰(zhàn)場上。憑借“智慧和力量沒限度”的精神，他感動并說服了軍醫(yī)。
在峰巒險峻的雀兒山開鑿石方，全靠人工用鋼釬打眼放炮。為把畫在懸崖上的設計線變成實實在在的公路，白天，張福林和戰(zhàn)友們腰系粗繩，將粗繩另一端固定在山頂巖石上，雙腿反復蹬崖壁，將身體懸空晃蕩，蕩到設計線位置，手執(zhí)鐵錘鋼釬在崖壁上打炮眼，這即是“懸空打炮眼”作業(yè)法。
當戰(zhàn)士們收工休息，張福林不是主動留下來裝藥、點火，直到放完了炮，才順著雪路滑回駐地，就是在工地上研究堅石、特堅石、孤石、松石、片石……各種石頭的打眼、裝藥、放炮技術。夜里，大家入睡后，他還在清理和整修全班的工具。
寧可透支生命，決不虧欠使命。不管是部隊接受進軍西藏任務后，從步兵到炮兵，調任炮兵班班長，還是在搶修雀兒山段時，又從炮兵變工兵，擔負最艱巨的爆破任務，張福林信念篤定——誓為“世界屋脊第一條公路的開路先鋒”。
為此，他向工程人員學習、向技工同志詢問，到工兵部隊取經、到工地現(xiàn)場實踐，不分晝夜刻苦鉆研爆破技能，提出改進裝藥的“放大炮法”，以40公斤炸藥炸掉堅巖470多立方，超過國家標準工效260倍，創(chuàng)造了當時全國爆破的最高紀錄，不僅節(jié)約了大量炸藥，還使整個工程進度提高3倍多，在筑路部隊中全線推廣，張福林也因此成為筑路部隊中遠近聞名的“大炮手”。
多做少說、埋頭苦干、任勞任怨……張福林向來如此行事。1951年12月10日中午，連隊戰(zhàn)士們收工準備開飯，張福林發(fā)現(xiàn)三排幾個大炮眼裝藥太松；他顧不上吃午飯，在工地替三排一個個地修正炮位。
正在這時，山崖上方一塊兩立方米的花崗石突然墜落，來不及躲閃，巨石砸中了他的右腿和腰部。倒下的地方，鮮血染紅了冰凍的土地。
當戰(zhàn)友們應聲趕來、搬開巨石時，張福林昏死過去。幾分鐘后，蘇醒過來的他，說的第一句話是:“指導員，我怕是不行了！我衣服口袋里還有45000元（舊幣），請?zhí)腿ゴ医蛔詈笠淮吸h費吧！”
衛(wèi)生員要給他注射強心劑，他擺手推開道：“不要了，替國家節(jié)省一支吧！”戰(zhàn)友們要抬他上擔架，他拒絕說:“你們圍著我耽誤進度，趕快上工去吧！”
剛過25歲生日不久的張福林沒有想到，離家2000余公里的雀兒山是他長眠的歸宿。18天后，雀兒山段公路修通。
永唱壯烈英雄歌
張福林犧牲后，戰(zhàn)友們清理他的遺物，在他的挎包里除發(fā)現(xiàn)了他榮立戰(zhàn)功的數(shù)枚獎章、紀念章外，還有5包菜籽和1本日記本。同班戰(zhàn)士立刻說道：“這是咱們班長用自己的津貼在四川買的菜籽，他一直念叨西藏荒地多、青菜少，說咱們到了西藏后，一定要好好進行生產建設?！?/span>
在他的日記本中赫然寫著：“我要把幸福的種子帶到西藏，撒在高原上，在藏胞中傳播，讓它生根，發(fā)芽，開花，結果。”
此外，除了記載著日常工作情況、爆炸數(shù)據(jù)和施工總結，他還寫下了：“忘掉自己，為人民！由步兵改炮兵，由炮兵變工兵，這是黨的需要，要聽黨的話！”“我由一個窮孩子，成為一名共產黨員，都是黨給我的，一切交給黨，永遠跟黨走，學好技術，干好工作，不怕困難。”
……
這就是一個共產黨員的價值追求，這就是川藏路精神的真實寫照。
為深切緬懷這位平凡而偉大的共產主義戰(zhàn)士，根據(jù)上級指示，張福林烈士安葬在雀兒山川藏公路邊，以鼓舞部隊提振士氣。當時西藏軍區(qū)后方部隊黨委在其墓前立了一塊大理石碑，他的英雄事跡盡數(shù)刻在碑上。
1952年，追授予張福林烈士“模范共產黨員”稱號、一等功臣，他生前所在“全國模范班”被命名為“張福林班”。1953年，交通部、西南軍區(qū)授予其“筑路英雄”稱號。
60年代初，經交通部、民政部批準，撥專款在他犧牲安葬地的雀兒山上，川藏公路國道317線旁修建了一座張福林烈士墓園。半個多世紀，進出藏的車輛人員及過往群眾，無不到此參觀、瞻仰、祭奠，自發(fā)獻上花圈、鮮花、松枝和哈達，他的感人事跡在雪域高原家喻戶曉，當?shù)厝罕姸加H切地將他稱為雀兒山上的“守護神”，川藏線上的“一盞明燈”。2011年，中共西藏自治區(qū)委員會、西藏自治區(qū)人民政府將其評為“60位感動西藏人物”之一。
就在張福林犧牲3年后，川藏公路終于通車。它歷時4年時間修建，沿途翻越14座大山，10多條大河，犧牲了3000多位官兵，結束了西藏不通公路的歷史，將古老文明帶入一個新紀元，被稱作“世界公路史上的偉大奇跡”。
撥開歷史的塵煙，張福林烈士同筑路大軍用血肉之軀鑄造了一不怕苦、二不怕死，頑強拼搏、甘當路石，軍民一家、民族團結的“兩路”精神，成為川藏線上廣為傳頌的壯歌，他們鑄就的精神豐碑，早已深深刻入了共和國的里程碑，歷久彌新的雋永內涵和穿越時空的時代價值，不斷地從歷史深處走來。
如今，雪域高原林深葉茂、川藏沿線葳蕤延綿，張福林當年攜帶的種子早已在這片土地上扎根拔地、茁壯成長。而以英雄名字命名的“張福林班”，高舉英雄旗幟，踏著烈士血跡，繼續(xù)進行著張福林的事業(yè)，賡續(xù)昔日筑路樹豐碑的榮譽精神。
幾十年來，“張福林班”轉戰(zhàn)西藏各地，翻雪山、涉冰河、過沼澤、鉆叢林，參加了修筑甘孜機場、川藏公路、平息叛亂、邊境自衛(wèi)反擊戰(zhàn)、西藏民主改革，守護邊防以及西藏各項建設事業(yè)，先后有36名同志獻出了年輕的生命，全班曾29次榮立集體功，22次被評為先進集體和標兵單位，張福林的弟弟張福立、班長文紹華、李春義及全班同志多次受到黨和國家領導人接見。
1987年5月，“張福林班”將五星紅旗插上西藏邊防3197高地，從此在這海拔3197米的駐地扎下了根，為祖國站崗放哨。因最初通往哨所有2187級石梯，常被稱為“天梯哨所”；多年來，一批批雪域衛(wèi)士登天梯守邊關，做祖國明亮的眼睛，哨所也被西藏軍區(qū)表彰為“耳聰目明”觀察哨，4次榮立集體三等功。
“常思奮不顧身，而殉國家之急”的張福林，用赤誠生命書寫的使命擔當，同樣在親人中間薪火相傳、生生不息，化作子孫后代為革命奮斗的不竭動力。
張福林犧牲后，弟弟張福立毫不遲疑地接過兄長手中的鎬頭，參軍入伍，戰(zhàn)斗于張福林獻身的地方。在西藏軍區(qū)工作的35年里，張福立牢記吃苦耐勞艱苦奮斗的紅色家風，從一名普通士兵、班長、排長，一步步成長為共和國少將，“我們這個27口人的大家庭，就有21名共產黨員，其中6人立功”，原西藏軍區(qū)副政委張福立自豪地告訴記者。
70多年時空流轉，從薛桂芳烈士，到張福林烈士，再到張福立將軍及其子女，變幻的是滄海桑田，不變的是紅色基因。理想信念的火種、優(yōu)良的革命傳統(tǒng)正在這個紅色家庭一代代、一茬茬地永續(xù)傳承。
一條崎嶇川藏路，一曲壯烈英雄歌，一部交通奮斗史。張福林生命的翅膀，折斷在險峻的川藏路上，而那條關于光榮和夢想的“公路”如今在祖國版圖上裁彎取直、提檔升級，連起高原盆地、串起都市牧場、攬盡雪山草甸，公路四通八達、貨車川流不息、游客絡繹不絕……為沿線增添了火熱人氣和經濟活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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