甘孜日報 2020年07月09日
據(jù)村寨里的老人們講，在我家鄉(xiāng)的山頂上，曾經(jīng)盛產(chǎn)蟲草。那時候，人們上山采挖，一年下來，都以千根記，不過那都是四十年前的事了。而今，已一年不如一年。不過，采挖蟲草的隊伍越來越龐大，“打光頭”（意為一根蟲草也挖不到）的人也越來越多。為此，這些人只得舍近求遠，遠走他鄉(xiāng)用錢買了入山證，充當起“藥夫子”，沒想到還在異地他鄉(xiāng)“蓋了廠”（意為挖草第一的人）。
在我所教書的地方，山頂上草場面積大，因此，蟲草產(chǎn)量也非?？捎^。每年雪山上的積雪開始融化時，寨子里凡是能上山挖草的人都上了山。諾大的寨子里只剩下一些守著空房的老人和小孩，下午時分，孩子和老人們便關(guān)緊了大門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。因此，寨子里除了一兩聲犬吠外，一切寂然。
每當山上下大雪的時候，挖草的人們只好蝸居在棚子里。這時候，就特別想念村寨里的孩子和老人。他們不顧漫天飛舞的雪花，也不顧回去的路被積雪所掩蓋，揣著幾天里所挖的蟲草，向著山下走來。
這時候，寨子里又恢復了生機。婦女們忙著漿洗衣服，男人們則買上一兩瓶白酒，圍城一圈，一邊開懷暢飲，一邊談?wù)撝诓萑な?。每當此時，我就對遠處山頂白雪覆蓋下的世界充滿了向往。五一長假里，寨子里的幾位好友力邀我去挖蟲草，我也想親身體驗一下挖蟲草的樂趣，于是，決定與他們一起前往。
天還沒有大亮，我們背上行囊，迎著清冷的晨風走出村寨。此時月光如華，星光灼灼，將柔和的光線靜靜地灑在大地上，寨子里一兩聲狗吠更增添了凌晨時分的寂靜。當我們來到山腳下時，天空中的星星才漸漸隱去了身影。空中便多了幾分白色的光芒，那黑色的山體才慢吞吞的顯露出其龐大的身軀。
一條羊腸小道隱沒在叢林深處，我們一行數(shù)人順著小徑慢慢的前行。起初，小徑還沒有那么陡直。不過，當翻越一道埡口后，路兩旁的山勢忽然間陡峭起來，一起向著路面壓了過來。那條小徑不得不將自己的身軀變得更加的細窄起來，在窄縫之中艱難的穿行。人走在這里，需要手腳并用。有時候還要借助路旁懸垂的藤蔓，這樣才不至于滑倒。走上幾百米的距離，就需要停下來休息一會兒再前行。下午時分，我們才沖破樹林的圍裹，走到草坡的邊沿。
草坡以上，那一條小徑逐漸寬闊起來，順著山脊彎彎曲曲的前行。許久，我們來到了此行的目的地——一個叫作“偏偏扛窩”的地方。“偏偏”是歪斜的意思，“扛窩”是指罩著石頭的巖洞的意思。名如其形，從外面看，一塊巨大的巖石從一座小山崖底部突兀而出，形成了一個天然的避雨場所，山頂上采挖蟲草的人們便以此作為起居之所。
巖石下用樹木搭建起一張碩大的床鋪，可以同時容納20余人，床鋪外是用石頭砌筑的灶。夜晚，當我們睡下的時候，外面飄起了鵝毛般的大雪，遠處的山谷間，傳來狼的嚎叫聲，凄厲之中透露出對惡劣壞境的無奈。我不由得裹緊了被子，迷迷糊糊之中沉沉睡去。
清晨，在晨風中，我們宿營地外的樹林里傳來鳥的鳴叫聲，起初只是一兩聲，后來，四圍山林里的鳥一起歡唱起來，那悅耳的聲響仿佛是一曲合奏的天籟之音，在耳邊縈繞。此時，同行中的幾位婦女已燒制好了酥油茶，將火燒得旺旺的，透過厚厚的棉被都能感受到火光的溫暖。
吃過早飯，陽光已灑在山坡上，昨夜的積雪在陽光的照射下，已融化了許多，到處顯露出草坡那略微黑的色帶。“出棚了！”人們彼此招呼著，我們背好清茶和饅頭，向著草坡走去。
當我們一行來到挖草所在地后，幾十個人便散開來，各自在融雪后的草坡上尋找蟲草。雪在陽光的炙烤中不停的融化著，形成一道道水流，在草叢底無聲地穿行。那些嫩綠的草剛剛從土里冒出了頭，弱不禁風的樣子，一起吸收著陽光的溫暖。這些草葉大多以單片葉為主，從遠處看，密密麻麻的叢生在那里，與蟲草的草莖十分相像。許多次，我心底深處一陣狂喜，以為遇到了蟲草，俯下身子時，才發(fā)現(xiàn)原來是草的葉片。幾次下來，也總結(jié)出了一些尋找蟲草的經(jīng)驗，不再為眼前的假象所迷惑。幾十人反復在草坡上來來回回的尋找。每一個角落里都留下了人們的腳印，每一根草都被人們用指尖劃過。那些蟲草剛從土里冒出了頭，就被犀利的眼所發(fā)現(xiàn)，一鋤下去，蟲草便被人們整個提溜了起來。于是，草坡上有了歡呼，人們都聚攏來，散落在發(fā)現(xiàn)蟲草的四圍，往往也能尋覓到漏網(wǎng)之草。不一會兒，草坡上到處都是歡呼聲、歡笑聲。我也緊跟在這群尋草人的后面，也意外的找到了幾根蟲草。不過，在我踩過的草坡上，有人從我的腳印里挖出了蟲草，也著實讓我汗顏。
蟲草有“灰樁”和“紅樁”之分，這是針對其草尖的顏色而言。草尖顏色為灰色的是“灰樁”，在草叢中，異常的醒目，從遠處就能看見。而草尖為紅色的“紅樁”，因為其周遭的草尖都略呈紅色，因此極難分辨出來。在多次狂喜落寞之后，才能收獲到一次真正的喜悅。
找蟲草需要俯下身子前行，偌大的草坡上，到處都是爬著行走的人群，在那里蠕動著。也有極個別眼力好的人（當?shù)厝朔Q他們的眼睛鉆草），可以弓著腰前行，增加了他們前行的速度。因此，一天之中這種人可以將整個草坡尋遍，收獲滿滿。
在尋找蟲草時，最需要用上“回頭一瞥”這個動作。很多時候，當你走過這片草坡，暮然回首你所走過的路時，發(fā)現(xiàn)一兩根蟲草的苗竟然潛藏在草叢中，那一份喜悅不言而喻。中午時分，當日頭爬到了天空中時，失去了光影的作用，人們知道一天中尋找蟲草的黃金時段已經(jīng)過去，只能靠運氣再找找。一般情況下，大多數(shù)人都會回到棚子里，小心翼翼的取出蟲草來。此時，有些蟲草外覆蓋的泥土有了掉落，露出黃色的蟲身來，人們用泥土覆蓋上，并用塑料口袋裝好，扎緊袋子的口。這樣，蟲草才不會干涸，能保持里面的水份，有看相，當然也就能賣個好價錢。
幾日后，我的兜里有了百余根蟲草，假期也即將過去。于是，與同甘共苦的挖草人一一道別，向著山下走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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